不过一年的光景,王常已老了很多,鬓边白发飘萧,再不见当年眸中犀利的光,耷拉的眼皮下神色掩得更深。
他进来时,先是看到了地上那柄被踩踏的礼剑,而后才是一袭冷漠玄衣的皇帝。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少年天子,神色间的清冷已不复他所能识。
他双膝跪下,将那一卷雪白血红的帛书高举过顶:“老奴奉长秋殿手札,请陛下过目。”
顾渊冷笑了一声。
“阿母不甘寂寞,竟连这种法子也想出来了?”
他冷冷地道,“朕不想看。”
王常顿了顿,“太后交代,这手札,陛下无论如何要看一看……”
“无非是为文表姐伸冤罢了。”
顾渊一掀衣摆坐了下来,“莫说阿母想伸冤,朕也想伸冤呢!
若不是阿母起初要召宗室女子入宫,太皇太后又何得见缝插针,让文表姐住进增成殿来?但进了宫,就要有个死于非命的觉悟!”
王常默了许久,将帛书收回袖中,“陛下天命聪颖,太后定当欣慰。
惟大靖以孝治天下……”
“让阿母好好待在长秋殿的旨意不是朕下的,是太皇太后下的。”
顾渊径自打断了他,“才前有个叫聂少君的给阿母求情,御前廷杖二十,想必阿母也是知闻的。”
“太后的意思,并不是强求陛下去长秋殿看望,又或强求陛下开恩许她自由。”
王常的话却出乎顾渊的意料,“太后的意思,是请陛下在面对太皇太后时,三思后行。”
顾渊的手指轻轻往桌案上敲着,“哦?”
“太后说,陛下是明君圣王,当忍常人之所不能忍。”
王常的话音好像永远都没有起伏,“太后当初为了陛下,能忍住一时怨怼,带陛下远去梁国;今日文充仪之死是纤芥小事,陛下为了大靖朝千秋基业,切不可乱了大局。”
顾渊的眉头一跳,“纤芥小事?”
王常躬身。
“这恐怕不是阿母说得出来的话。”
顾渊一笑,“是你自己的话吧,王常侍?你今日所来,究竟是奉了哪个太后的懿旨?”
王常走后,顾渊一脚踢翻了书案。
奏简稀里哗啦散落下去,外边的孙小言听见声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看大惊:“陛下!”
顾渊已负手背过身去,长发随玄衣如墨,寒风拂起长袖上飘然欲飞的金线,却永远也飞不出去。
“太皇太后在威胁朕。”
他的声音低沉如夜。
孙小言没有听懂,不敢接话。
“她威胁朕……不要彻查文表姐的死因,不要与阿暖诞下皇嗣,不要再去惦念长秋殿里的阿母!”
顾渊咬紧了牙,“朕……”
他突然转过身来,灼烫得蒸腾出水汽的双眸死死盯着孙小言,“朕是男人,朕是皇帝,朕不是她薄家的傀儡!”
孙小言终于明白了,而在这明白之后,心中缓缓流溢出无能为力的悲怆。
“陛下……陛下!
小的不会什么大道理,小的只听过一句话,叫‘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他伏拜下去,狠狠地三叩首,泣声道,“陛下便不是为了天下黎民,便只是为了宜言殿里的阿暖,也当从头再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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