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辣辣还觉得非常庆幸的是那时火葬还没有在丐水镇推广,王贤木虽然尸首不全却睡上了薄木棺材,安然入土.出葬那天走的是大街.那天天空晴朗,干冷.愈显得红缎子棺罩色彩斑斓,富贵堂皇.辣辣率众儿女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哭声震天.码头工会的铜管乐队全体出动,为本队失去一名优秀的小号手长久地吹奏民间哀乐.当送葬队伍经过好义茶楼原址时,蒋绣金披麻戴孝前来奔丧全然不顾鞭炮烧灼了她的衣服.蒋绣金选择这种方式不是为了出风头,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只在这种时刻辣辣才不便母老虎似的驱逐她.
这一天丐水镇万人空巷,居民们挤在大街两边引颈观看.啧啧连声夸奖辣辣一个寡妇人家居然把丈夫的丧事办得如此热闹.从王贤木角度来说,人死了能这样送终也死得值了.
下葬回来有十五桌冥席等待着客人们.辣辣坐在堂屋里守着丈夫的灵位.吃酒的人们逐渐热闹了起来,七个孩子也都吃得红光满面,辣辣明白丈夫是彻底地走了.事情办完了,该清清场子,归还餐馆的家伙了.
铜管乐队的乐手们清一色是五大三粗的码头工人,吃完了酒,不敢直接向辣辣告辞,生怕双方又触景生情,于是就在大门口吹奏了几支意气风发的曲子,意在鼓励王贤木的未亡人.他们推开堆着残羹剩酒的桌子,在满是肉骨鱼刺的地上迈着进行曲的步伐走来走去,吹奏了,和.
辣辣走出堂屋,靠着门框,向大伙露出了她丈夫死后的第一个微笑以表示她深深的谢意.
因为手里还有办丧事剩余的几十块钱,没有丈夫的日子很快就适应了.冬天已经来到,辣辣赶紧给七个孩子拆旧缝新,准备过冬的棉衣.
镇民政局的一个干部由居委会组长陪同来问辣辣是否愿意参加工作?辣辣反问假使参加的话每月薪水多少?干部详细地给她介绍了工厂的情况.辣辣说:"
我是寡妇人家,能照顾照顾不从青工作起吗?"
干部笑了,说:"
学技术的级别是任何人都不能跳越的."
辣辣也笑了,"
那我不参加."
干部很负责地问:"
你不工作怎么生活?"
辣辣说:"
嗨,在丐水镇,只要勤快还能饿死?"
丐水镇的确是一方饿不死人的土地,它靠着襄河大码头,卖给江西景德镇烧瓷器的原料,卖给苏杭人蚕茧,卖莲米卖麻卖竹蔑器卖芦席.买卖是商人的事,加工活可就是全镇居民的事了.早在一个多世纪以前,丐水镇就已经普及了家庭加工厂.
辣辣选择了三种加工活:剁莲子,搓麻绳,拣猪毛.这些加工活都是一种类型:将粗糙的半成品加工成精细一些的半成品.多做多得,按劳付酬.
得屋艳春放学回家,一见地上堆着几十斤莲子,两担麻和一大筐猪毛就叫了起来:"
呕,见了鬼!"
辣辣噼啪一人一巴掌,说:"
都听着,谁不愿意做活谁就别吃饭."
冬儿说:"
我们做的."
就在这个时候,冬儿还是母亲最贴心的小棉袄.在冬儿的带头作用下,孩子们都围了过来,听候母亲的分工.
剁莲子是艳春和冬儿的事,这活需要灵巧的手指和一定的智慧,加上还须使用锋利的莲刀,太小的孩子成不了事.搓麻绳简单但需要手掌有劲,得屋自然就是干这个了.老四社员六岁半,老五咬金四岁多,两个调皮男孩的工作是拣猪毛,分门别类拣出白色,黑色和黄色的.这活计有点类似游戏,辣辣觉得对于社员和咬金来说没有什么坏处,又做了游戏又赚了钱,一举两得.她没料到的是,四岁多的咬金居然还认不清黑白,拧住耳朵教了几十次总算教会了.
艳春拣了一把小巧玲珑的莲刀,将笨重的留给了冬儿,背着母亲掐紫了冬儿的腮帮,说:"
你这个讨好卖乖的小婊子."
得屋趁艳春上厕所的机会问冬儿是否要他替她报仇?冬儿说不要.艳春在外面偷听到了,向得屋大打出手.得屋虽是兄长,却远不如艳春凶蛮,辣辣出面镇压了这场斗殴,以冬儿为榜样给每个孩子的活计下了定量.得屋每日搓五十尺麻绳.艳春每日剁六升莲米---清早一升之后去上学,放午学回家剁两升后吃饭,晚饭后剁三升才准写作业.冬儿的量稍少一些,但她必须时常照顾双胞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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