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立秋后,华亭县落了好十几场天雨,大大小小都有,通常是夜中瓢泼雷霆,日间晴空万里,颇叫人摸不着头脑。
越往东走,越靠海,天气便越难测。
居于华亭县最东边、运盐河旁的陶宝镇,经历了好几场毫无征兆的暴雨。
故而,虽陶宝镇已大晴六、七日,一呼一吸间都透露着灼人的热气,但仍需担心下一刻倾盆大雨席卷而至。
贺山月走过村口,脚步顿一顿,将手里的藤筐递交给旁边的妇人:“娘,你到前头秋婶家坐一坐,落雨好躲,我回去拿伞。”
妇人姓邱,名唤二娘,身形瘦削,裙子洗得泛白抽丝,眯眼抬头看天:“这么大的太阳,还下雨不”
顿了顿,又道:“那你快去——别耽误你爹读书,叫你妹妹等把灶里温着的鸡蛋糕热一热给你爹吃,她也敲一个鸡蛋蒸豆油拌饭吃。”
絮絮叨叨的。
贺山月笑着看亲娘一眼,只见她一脚踩到积了水的泥里,泥水把瓤兮兮的麻布鞋和泛白的裙角边溅脏,邱二娘赶紧撩裙摆,乌里买里埋怨:“真腻心!”
邱二娘怕别人听到自己骂人,后面声音渐弱下去。
贺山月再笑了笑,小跑往家去。
河口村不大,贺山月脚程又快,不过半刻钟,拿把乌油伞回来,身后还跟了个黄毛小菜头,七八岁的年纪、五六岁的身高,脸皮煞白、头枯黄,一双眼珠子却滴溜清亮。
邱二娘蹙眉,“你跑出来,你爹晚上吃甚!”
小菜头往姐姐肩后躲,露出两只滴溜溜的圆眼:“你俩一走,爹就跑了!
屋里没人吃晚饭!”
邱二娘手一滑:“你爹哪儿去了?”
“说到东头找黄秀才抄书,但我看爹从床头匣子里摸了两把。”
小菜头叫贺水光,眼珠子再转一圈:“我估摸爹喝酒去了——我不吃鸡蛋,我想吃镇上的五丝面。”
“满嘴胡咧!”
邱二娘轻拍贺水光肩上的草屑,正准备说话,身边一架牛车轱辘辘碾过,眼见长女已径直向前追。
“林五叔搭我们一程吧!”
贺山月边跑边喊。
邱二娘赶紧虚扯贺山月,低道:“搭什么牛车!
家里钱多哩!”
贺山月看了眼小脸煞白的小妹,再看瘦削如柳的亲娘,笑道:“咱们走到镇上,天都黑了,晚饭钱不比车钱多?”
邱二娘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随即便被大囡架上了车。
牛车上装满送出去的新鲜莲蓬,三人肩贴肩挤着坐,贺山月抹了三枚铜钱到林五叔手里:“麻烦五叔,顺路陈记绣庄!”
邱二娘来不及心疼钱,立刻压低声音:“不去沈记了?沈记虽压价,但已是镇上出价最高的绣庄了,除非去县里,镇上别家也给不了沈记的价。”
贺山月安抚地拍了拍邱二娘手背,跟着又塞了一个铜子给林五叔:“麻烦五叔在陈记门口等等我,顶天等我半刻钟,我进去一趟就出来,到时候再送我们去隔壁街的沈记,好伐?——日落时,您在水井巷等我们,给您带荞麦粑粑。”
林五叔乐呵呵地把钱抹进袖兜,回头冲邱二娘笑:“你当家的是个空心汤团,大囡囡嘛,倒还顶用的。”
邱二娘不爱听这个话,立时道:“黄秀才也说他是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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