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身量太矮。
圆墩墩的脸有一半给溜海遮住,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
家里自己缝的扣带黑棉鞋从丝绒帘子上伸出来。
要是她上前去找她们俩说话,她们一定会笑,可也一定会惹大家生气。
让她们先跟她讲话就不要紧了。
她渐渐放开了帘子,最后整个人都露了出来。
她们还是不朝她这边看。
她倒没料到她们是为了不想再惹怒她父亲的原故。
她终于疑心了。
两个女孩坐在沙发上那么舒服的样子,可是又不能上前去。
她们像是雪堆出来的人,她看得太久,她们开始融化了,变圆变塌,可是仍一径笑着,把玩彼此的首饰。
洗碗盘的老妈子经过门口,一眼看见琵琶,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皱着眉笑着拉着她便走,送上楼去。
老妈子们很少提到她母亲,只偶而会把她们自己藏着的照片拿出来给迥然不同的两个孩子看,问道:“这是谁呀?”
“是妈。”
琵琶不经意的说。
“那这是谁?”
“是姑姑。”
“姑姑是谁?”
“姑姑是爸爸的妹妹。”
姑姑不像妈妈那么漂亮,自己似乎也知道,拿粉底抹脸,总是不耐烦的写个一字。
琵琶记得看她洗脸,俯在黄檀木架的脸盆上,窗板关着的卧室半明半暗,露出领子的脖颈雪白。
“妈妈姑姑到哪去啦?”
老妈子们问道。
“到外国去了。”
老妈子们从不说什么原故,这些大人越是故作神秘,琵琶和弟弟越是不屑问。
他们听见跟别人解释珊瑚小姐出洋念书去了,没结婚的女孩子家只身出门在外不成体统,所以让嫂嫂陪着。
老妈子们每逢沈家人或是沈家的老妈子问起,总说得冠冕堂皇。
珊瑚小姐一心一意要留洋,她嫂嫂为了成全她所以陪着去。
姑嫂两个人这么要好的倒是罕见,就跟亲姐妹一样,没几家比得上。
小两口子吵归吵,不过谁家夫妻不吵架来着。
听的人也只好点头。
别家的太太吵架就回娘家,可没动辄出洋。
他们也听过新派的女人离家上学堂,但是认识的人里头可没有。
再有上的学堂也近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