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好冷,我要死了……
段岭昏昏沉沉地想着,怀中那婴儿的哭声也逐渐低了下去,不知是哭累了还是死了,段岭轻轻地拍了拍他,那婴儿仿佛感觉到了希望,又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嚎啕一番。
药堂的门开了。
“哟,这啥事儿?”
药堂掌柜说,“进来吧。”
段岭哆嗦着爬进去,那一刻,他又活过来了,他在烧药的炉子旁足足缩了一宿,药堂里头的伙计则辞职回家去了,掌柜亲自配药,切药材,熬丹,化狗皮膏,涂帖,预备分送给城里大户人家治各路富贵病。
段岭饿得两眼发黑,深夜时,掌柜打了二两酒,自斟自饮,扔给他两块饼,段岭便掰碎了要喂那孩子。
“哪儿偷来的?”
掌柜斜眼乜他。
段岭答道:“火里头救回来的。”
“怪可怜的。”
掌柜说,“送我吧,正想外头领个养着。”
段岭自己都没人要,一小婴儿,能在这世道上活下来已是不易,于是生不出孩儿的掌柜与老板娘便领养了这孩子,段岭则在药柜下打了个地铺,充当药堂里的临时伙计。
别的进城的流民大多没什么本事,为了活下去只能偷东西,段岭手脚却十分干净利落,认得出药材,还会写字,抄药方时,那手字俊秀无比,配药从不出差错,掌柜生怕被官府盘查他收留流民,便让他躲在一个昏暗的屋里,对着满屋的药材,切药,拣药,配药,平日里给他点吃的,老板娘偶尔抱着小孩儿过来看看,还会给他几个钱。
掌柜对段岭很是满意,决定让他留下,这一留,就是三个月。
冬天里最冷的时候终于熬过去了,段岭拣了几件掌柜不要的棉袄穿,既暖和了,又不必花钱,挺好。
还攒下了一点路费,终于可以去西川了。
他打听了道路,去西川还得半个月,他没有户籍纸,想必是进不了京城的,管他的呢,到了再说。
到得城墙下,还怕进不去?雪开始化时,段岭便收拾了自己的所有家当,过去看看嗷嗷待哺的孩子,摸摸他的头,回身给药堂关上门,留了封信告别,背上一个小包袱,踏上了回家的路。
春天渐渐地来了,落雁城仿佛只是无关紧要的一页,他沿着官道走,走了半个月,到得江州。
这就是爹说的江州,段岭心想。
它就像李渐鸿说的一样繁华,却没有桃花,想必是时候还未到。
他向人打听,江州的方言他却听不大懂,有人答应带他去西川,只是把他耍着玩,稀里糊涂,又被骗了些钱去。
终于他在江州城外的渡口搭上船,付了一百二十钱船费,与船工们打地铺,逆流前往西川,一到南方便暖和起来,明媚的阳光下,段岭远远地坐在船头,不与人说话。
两岸青山如墨一般,令他想起郎俊侠带他离开上梓的那个傍晚。
西川到了。
眼前的闻钟山、枫水、西川城,俱是李渐鸿告诉过他的地方。
仿佛有点熟悉,又有点奇怪的陌生感,他站在官道上,和风吹来,两道麦田绿油油的,已开始春播。
这一天,距离他逃出上京,已过了足足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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