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不该将此案在寺中公审,还令各家女眷被当堂领回。”
罗疏香低头答道,“妇人家脸皮薄,总要留些颜面。
大人此举,少不得令她们愧悔无地,只怕事后会有人一时想不开,因此自寻短见。”
韩慕之神色一凛,意识到自己急于破案,的确忽略了旁人的感受,不由追问道:“此事是我疏忽了,如今错已铸成,可有挽回的办法?”
罗疏香蹙着眉摇摇头:“宝莲寺被查已过了一整天,事情早就声张开了,众口铄金,小女也无能为力。”
她的话让韩慕之陷入了沉默,在灯下抿着唇与陈梅卿对视了片刻,最后终是尴尬地开了口:“女校书心细如发,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等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不知你是从何处学来?”
“大人谬赞,”
罗疏香这时抬头望着韩慕之,不免苦笑道,“身在青楼之中,见多了谎言、欺诈、口是心非,又怎能学不乖?小女不过是比寻常人多点小聪明罢了。”
“不必过谦,做人难得的便是这一点灵气,”
韩慕之这一刻终于心悦诚服,对罗疏香道,“本官即已决定为你脱籍,你若一时无处可去,不如便留在衙中效力。
平日捕快们出入深宅内院,多有不便,刑房的稳婆也不大能查案,我若留你在衙中任差,你可愿意?”
罗疏香跪了大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当即向韩慕之拜下,连声应承道:“多谢大人收留,小女求之不得。”
一番话说完,夜也深得透了,忙了两个晚上的陈梅卿有些打熬不住,打着呵欠催促韩慕之道:“夜深了,既然这场乱子已经平息,不如大家各自回房休息吧?”
韩慕之依言点头,当下众人各自散去。
韩慕之居住的内宅在二堂之后,因此只有陈梅卿陪着罗金两人走出二堂,一出门他便忍不住笑道:“疏香,恭喜你高升了。”
“快别取笑我了。”
罗疏香微微一哂,跟着却又皱起眉,“今后还得仰仗你多照应呢。”
“别,我只爱喝花酒,不爱照应人。
这眨眼功夫你就从鸣珂坊跳进了衙门里当差,可不是我照应出来的。”
陈梅卿说着便又打了个呵欠,冲她俩挥挥手道,“我的屋到了,恕不远送,一路慢走哪。”
罗疏香和金描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踱下二堂,脚步虚浮地左拐飘进了县丞房。
如今她俩借宿在靠近女牢的三班院里,与看管女犯的官媒婆同住,条件自然比翠幄红帐的鸣珂坊差了十万八千里,于是一路上就听金描翠絮絮叨叨不停抱怨道:“那床简直不是人睡的地方,有臭虫咬人呢!
还有那个老虔婆,看咱俩的眼神忒毒,就像要吃人似的……”
罗疏香被她说得不耐烦,低声劝了一句:“暂且先忍忍吧。”
“凭什么要我忍?”
金描翠被她这一说更是上火,扯起嗓子来嚷嚷了一声,却见罗疏香面色冰冷,不由又打消了气焰,低声咕哝了一句,“说到底,从良又不是我的主意……”
这时罗疏香却是冷冷一笑,兀自迈步走向三班院,在暗沉的夜色中头也不回地开口道:“鸣珂坊有什么好?你就没想过离开那里,活得像个人?”
“活得像个人?”
金描翠撇撇嘴,跟在罗疏香背后慢吞吞地走,望着她笔挺的背影不屑道,“我看你是傻了吧?良家妇女就能像个人了?女人就是一条虫,到哪儿都得蛀着,没有男人仰仗,这外头还不如鸣珂坊呢。”
这时走在前面的罗疏香已经推开了快班房的门,进门前她踩着门槛回过头,背着灯火的余光淡淡丢下了一句:“那你就去做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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