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汤奕可的婶婶。
一个同样穿着孝服的男人用胳膊推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咋咋呼呼的。
这是汤奕可父亲的弟弟,她的叔叔,汤凡胜。
棺前那一对中年男女相互搀扶着起身,走向家属,汤奕可才走进来。
她穿着黑色的呢子长大衣,里头是荷叶领的白衬衣,套着一件黑色西装面料的背心桔梗裙,裙摆长及纤纤的小腿,最底下是一双马诺洛的高跟鞋。
童童不上前,只帮她拎着包,如往常般带着欣赏的心情,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她就适合这样法国风情的打扮,时髦新潮的东西,像那些潮牌的卫衣、老爹鞋之类的,加在她身上反而别扭。
她是玻璃杯似的女孩,该放在橱窗里,杯沿上挂着钻石耳坠,杯脚边散落着珍珠。
她已至棺前,正准备跪下,婶婶两步上来,将棺前两张垫子叠在一起,跟她说,“这样跪着软和点儿。”
她冲婶婶一笑,“谢谢。”
她敛过裙摆跪下,抬头望见遗像中面容慈祥的老人,情不自禁地泪满眼眶,她闭上眼睛,俯身下去,泪水从眼睫滚落。
她没有要问候家属的意思,直接坐到宾客席的座椅上。
童童来到她的身边,递上纸巾。
何谓明星,广义上便是人群中最亮眼的那一个,且有着吸引力,尽管汤奕可显得格格不入,多数人还是想与她搭话。
他们读过一些娱乐新闻,以为对她的近况了若指掌,唯一不了解的,也最最关心的,无非是她令人羡艳的收入。
汤奕可礼貌而平淡地回应这些已然陌生的亲戚,抽空望一眼她的父亲。
他头发剃短了,蓄起胡须,整个人消瘦许多,五官仍是周正的,有股子文人气息。
从前她不曾留心打量他,多年不见,他的容貌在她脑海已经模糊了。
再相见之时,她不得不承认,有他,才有她。
她开始害怕自己遗传到太多他的基因,也会变成薄情寡义的人。
瞧瞧他身侧的女人,他的新婚妻子,也不对,他们结婚都有四年,算不得新婚。
汤奕可的印象中,那个女人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穿着玫红色的外套,戴着夸张的圆圈耳环,宛如一只狐狸精,这个比喻不含贬义。
今日一见,她竟没有那么鲜艳,也无甚气质,生活得不太畅快,嘴角都有些往下走,像是狐狸精历经人间苦难,终于修炼成人,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钱薇君?还是钱仪君?记不清了。
钱薇君收回目光,连带着翻了个白眼,“时代真是不一样了,搁老社会,她就是一个戏子,用得着这么捧着?”
汤思凯不满地说,“你怎么说话的,她是我女儿。”
“嘴巴长在我脸上,不爱听你把耳朵堵上啊。”
钱薇君持气说完,又嘀咕着,“她没出名的时候,你们不是也狠得下心嘛。”
她见丈夫不再搭理自己,扭头掏出手机,锁屏是他们四岁大的儿子,她拨出一通电话,“喂,妈,下午你到幼儿园看看笨笨,今早起床他打了几个喷嚏,我担心他是昨晚着凉……”
祖母的遗体推去火化,家属去选骨灰盒,所有人都得离开灵堂,要么联群结队上厕所,要么在外面抽烟谈天。
汤奕可站在高高的石栏后,一阵阵清凉的风,吹拂她的发梢,而她出神地望住下面一辆辆巴士。
那是殡仪馆载人上墓园用的。
有人走近,她转过身来,便见到她的父亲。
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上一口,才开始说起,“奶奶走之前,一直念着你,我想你肯定是忙,只打过一次电话给你,还是你助理接的,那个是你助理吗?”
她下意识地顺着他目光望去,童童正在那儿抱着手机打字。
“自从奶奶病倒,爷爷劳心劳力照顾她,人一下子瘦了、老了。
加上奶奶住院化疗那些个费用,我们家的房子也抵押给银行,弄得你叔叔婶婶都有些怨言。”
他悲悲戚戚地说,“是我没用,没能照顾好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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