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现社会相接触,常见强者之极其横暴而感到义愤的时候,想起这无告的色彩之美,因了潜存的哀诉的旋律而将暗黑的过去再现出来,我忽然了解东洋固有的专制的精神之为何,深悟空言正义之不免为愚了。
希腊美术发生于以亚坡隆为神的国土,浮世绘则由与虫豸同样的平民之手制作于日光晒不到的小胡同的杂院里。
现在虽云时代全已变革,要之只是外观罢了。
若以合理的眼光一看破其外皮,则武断政治的精神与百年以前毫无所异。
江户木板画之悲哀的色彩至今全无时间的间隔,深深沁入我们的胸底,常传亲密的私语者,盖非偶然也。”
在《日和下驮》第一篇中有同样的意思,不过说得稍为和婉:
“但是我所喜欢曳屐走到的东京市中的废址,大抵单是平凡的景色,只令我个人感到兴趣,却不容易说明其特征的。
例如一边为炮兵工厂的砖墙所限的小石川的富坂刚要走完的地方,在左侧有一条沟渠。
沿着这水流,向着蒟蒻阎魔去的一个小胡同,即是一例。
两傍的房屋都很低,路也随便弯来弯去,洋油漆的招牌以及仿洋式的玻璃门等一家都没有,除却有时飘着冰店的旗子以外小胡同的眺望没有一点什么色彩,住家就只是那些裁缝店烤白薯店粗点心店灯笼店等,营着从前的职业勉强度日的人家。
我在新开路的住家门口常看见堂皇地挂着些什么商会什么事务所的木牌,莫名其妙地总对于新时代的这种企业引起不安之念,又关于那些主谋者的人物很感到危险。
倒是在这样贫穷的小胡同里营着从前的职业穷苦度日的老人们,我见了在同情与悲哀之上还不禁起尊敬之念。
同时又想到这样人家的独养女儿或者会成了介绍所的饵食现今在什么地方当艺妓也说不定,于是照例想起日本固有的忠孝思想与人身卖买的习惯之关系,再下去是这结果所及于现代社会之影响等,想进种种复杂的事情里边去了。”
本文十篇都可读,但篇幅太长,其《淫祠》一篇最短,与民俗相关亦很有趣,今录于后。
“往小胡同去罢,走横街去罢。
这样我喜欢走的,格拉格拉地拖着晴天屐走去的里街,那里一定会有淫祠。
淫祠从古至今一直没有受过政府的庇护。
宽大地看过去,让它在那里,这已经很好了,弄得不好就要被拆掉。
可是虽然如此现今东京市中淫祠还是数不清地那么多。
我喜欢淫祠。
给小胡同的风景添点情趣,淫祠要远在铜像之上有审美的价值。
本所深川一带河流的桥畔,麻布芝区的极陡的坡下,或是繁华的街的库房之间,多寺院的后街的拐角,立着小小的祠以及不蔽风雨的石地藏,至今也还必定有人来挂上还愿的扁额和奉献的手巾,有时又有人来上香的。
现代教育无论怎样努力想把日本人弄得更新更狡猾,可是至今一部分的愚昧的民心也终于没有能够夺去。
在路傍的淫祠许愿祈祷,在破损的地藏尊的脖上来挂围巾的人们或者卖女儿去当艺妓也未可知,自己去做侠盗也未可知,专梦想着银会和彩票的侥幸也未可知。
不过他们不会把别人的私行投到报纸上去揭发以图报复,或借了正义人道的名来敲竹杠迫害人,这些文明的武器的使用法他们总是不知道的。
淫祠在其缘起及灵验上大抵总有荒唐无稽的事,这也使它带有一种滑稽之趣。
对那欢喜天要供油炸的馒头,对大黑天用双叉的萝卜,对稻荷神献奉油豆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芝区日荫町有供鲭鱼的稻荷神,在驹入地方又有献上沙锅的沙锅地藏,祈祷医治头痛,病好了去还愿,便把一个沙锅放在地藏菩萨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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