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老太一贯的说一不二,若是有异议也只会招来唾骂或是狠打,久而久之,他习惯了依赖妈妈,有个什么事条件反射般先叫妈。
后来有了媳妇,媳妇和妈一样,他更胆小,遇事躲得更远了。
而今那个让他依赖了一辈子的妈突然倒下了,再怎么唤都不会应声了,他突然觉得茫然,虽然媳妇照样能给他做主,可他没有了安全感。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像三岁小孩那般涕泪滂沱,却不出声来。
与默默流着泪跪在火盆前烧着纸钱的铁环相反的,是他媳妇郑四丫,趴在灵前哭得悠扬婉转,那大嗓门儿都要压过奏哀乐的唢呐声了。
婆婆活着,郑四丫仿佛酵了一肚子的气和她吵,小炮仗似的冲人,还没完没了。
婆婆一去,她却伤心得不能自抑,跪在院子里连哭带说:“哎呀我滴个妈呀,你咋就这么去了呀,哎呀我滴个妈呀,你睁开眼再吃一碗媳妇的鸡蛋汤啊,哎呀我滴个妈呀,你醒来让媳妇儿再侍候你几天啊,妈呀妈,咱婆媳的缘分咋就这么浅啊,妈呀妈,你这一走扔下我们老老小小可咋过呀,妈呀……”
那声音是悲惨的,听着惹人落泪;那眼泪也是真实的,令人不忍直视。
婆媳俩,闹腾了一辈子,终于完成了家族接力棒的传递。
张卫军是长子长孙,在铁老太咽气的当天就被赵炳德打电报叫了,回来时他奶已经凉透了,但并没有影响他披麻戴孝送他奶最后一程。
张卫星也一同回来了,这是他出门后第一次回来,送完他奶就又走了,像当初他对郭景生说的一样,他对这个养育了他的山沟沟,一丁点儿也不留恋。
铁老太入土为安不久,又一件事轰动了赵家庄。
失踪已久的宁老爷子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抱回一个孩子,一个三四个月大的小男孩。
夕阳已经西下,整个庄子被淡淡的暮色笼罩起来,显得异常静谧,安详。
东坡上,因着晚霞夕照折射出的光,投在半坡,即使一点一点被暗影吞噬着,也并不影响那里的亮度,若是有谁仔细瞧一瞧,就会现那条唯一通往村外的小路的尽头,有一个彳亍的身影,正沿着这条小路缓缓进村。
庄子里,大多数人已经吃过晚饭了,再迟便要点煤油灯,一斤煤油等于二十个鸡蛋,二十个鸡蛋换的盐放到石磨里磨成粉沫能吃多半年,煤油,可是奢侈的必需品啊,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点着煤油灯做饭。
为了省油,晚饭自然要在太阳落山之前结束。
宁八两口子这会儿也收拾停当了,坐在院子里搓草绳的搓草绳,拉鞋底的拉鞋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三根了啊,再搓一根就够了吧?这黑乌乌的,看不见了咋搓嘛。”
宁八边搓草绳边嘟囔着,十分不耐。
“才四根够什么?”
他媳妇吴春草瞥了他一眼,见他搓的草绳又粗又短,粗粗糙糙一点也不紧实光滑,没好气地呛了一声。
“四根还不够?三个崽子一人一根,你一根,够得很了。”
“你妈生的你咋这么会算账呢?我们四个一人一根,你干啥去?”
吴春草被气笑了,她肚子已经显怀,快八个月了,这小三子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被宁八这当爸的给派了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