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渺盯着脚下的湖水,一语不发。
洒金檀木的御舫专为圣驾而建,驶得尤为平缓,软绵幻动的仿佛行游于流云之中,就连时光都显得漫长起来。
锦霞等待了一会儿,不见阿渺表态,转身默然离去。
阿渺兀自枯立了良久,直至耳畔有人轻声开口,方才回过神来。
“不管我阿姐对你说了什么、提了什么要求,都别放到心上。”
阿渺侧头抬眼,见身旁的男子不知何时走近,眉目清濯、语气歉疚,“她只是习惯了博弈的生活。”
阿渺扭开了头,口气怨怼“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专门跑到我面前来装可怜、求庇护在大殿上那么拉下脸的事你都做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陆澂沉默下来。
良久,低低道“好,就算以后我亲口求你,你也不要管。”
在泊船处遇到阿渺,实非他所愿。
跟了过来,便是想提醒她,不要管他,也不要可怜他,更不要因为他、成为旁人议论指摘甚至利用的对象
阿渺望着湖面,只觉喉间堵塞得厉害。
“谁会管你我又不是傻子,跟你们这些罪臣拉扯上关系你姐姐会算计,可我也是宫里长大的人,而且还是我五哥的妹妹,能比她蠢多少”
她低下头,指尖抠着船舷上的檀木花纹,顿了顿,“反正最傻的一直都是你我要是你,就想法保全自己,离开洛阳、北上柔然,想办法在那边安稳度日,也是好的。
我皇兄重声名,只要你不兴兵起事,他不至于迁罪妇孺、责罚到你姐姐身上。
就你这种傻兮兮的人,你姐姐竟然还以为我会”
阿渺蓦然顿住,凝视着水面浮泛难平的波纹,呼了口气,叹道“反正,你就是个傻子”
陆澂被那一声低低的叹息牵动得心头颤动,侧目凝视向身畔的女孩。
她垂着头,华贵的发饰在夕光中灿莹闪动,眉眼中的神情却是黯然懊恼。
他费力移开视线,思绪有些混乱而恍惚,微弱地笑了笑,“嗯,我是傻,傻到你都宁可等小舟长大也不会多我一眼。”
阿渺愣了下,抠着船舷的指尖微微一顿,想起了自己曾说过要嫁给小舟的那个玩笑,不觉有些好笑,继而又咀嚼起对方话里的含义,一颗心不由得快跳了几下,想抬眼,却又踟蹰,回忆起从前岛上种种,恍然犹如隔世。
“那都是在岛上瞎说的。
那时说的话,如何能当真”
她低垂着眉眼,沉默了会儿,缓缓道
“说到小舟我皇兄替他找到了沂州的亲人,要让他们搬到洛阳来住。
你留在洛阳的话也好,有空能去他,帮他开点药什么的”
陆澂的语气有些幽微,“帝京名医汇聚,皇城内还有石济那样的圣手,我能有什么用”
阿渺听得不是滋味,扭头抬起眼“你什么意思你就一点儿都不挂念小舟吗”
陆澂垂眸望着阿渺。
两人的视线,自大殿上那一刹的怔然相顾,如今才又第一次地重新触碰到一起。
彼此的眼中,都倒映着的水波暮光,就好像从前那无数的傍晚里,他们临潮而坐、远眺落日,偶尔目光触及,刹那怔忡。
脑海中,仿佛有无数刻划至深的画面纷至沓来白沙落日前的迎风对饮,高崖观潮时晨光灿影,花树秋千下的欣然含笑,鱼灯床畔边的怦然心跳
“我当然挂念他。”
陆澂轻声道。
可她不也在提点着他,岛上曾经的种种,岂能妄想当真
若是如今他的存在,只会阻碍心中之人展翅高翔、甚至让对方陷入朝权争斗的险境,那他合该远远避开,不是吗
陆澂挪开目光,望向远处水面上一只凫水而过的孤燕,寂然缄默。
阿渺的心,也冷了下来。
湖岸两侧,雕檐镂窗的影壁倒映如墙,图纹里的螭吻面容张狂、神态飞扬,如同镇守着神阙的天将,威严而傲慢。
而脚下的御舫独行其间,就好像,一只永远都飞不出去的笼中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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