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最能体察先帝心意的司礼监掌印李再芳,此时则只能五体投地战栗悲泣,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若以往常惯例而论,内廷总管司礼监掌印,禁中行走几十年的大太监,对宫中的影响力实在莫可比拟,绝对有资格在立储时争夺先帝遗命的解释权;设若布置妥当,那就连内阁都要落于下风。
但还是那句话,这天翻地覆的大事来得过快,李公公黄公公实在是太惊惶、太诧异、太没有准备了;他们或许有力量、有影响,但在此仓促之际,却根本来不及将自己的力量组织起来。
于是以快打慢,扪背控喉,就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了!
所以说,宫中那条消息真是来得太关键,太紧要了。
皇位传承的大事看的就是一个快字,谁抢占了先机谁就能赢得一切,;反之,如果真君病重的情报晚来半个时辰,那么外朝所有的大臣就要陷入绝对的被动之中,不能不听任太监的摆布。
别的不说,司礼监只要查一查皇帝临终前是被谁气病的,那上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这一切可能都是虚妄了。
内阁入宫后局势已定,一言即可左右大事,再无他人置喙的余地。
而现在,穆国公世子就恰到好处地说出了那句话:
“大行皇帝卧病之时,都是思善公——思善长公主侍奉汤药。
大行传位的心思,想必长公主应该清楚。”
听到这一句提点,同样跪在床边的思善长公主微微一颤,终于抬起头来。
她挣扎着膝行至嗣皇帝面前,涕泣拜倒:
“皇上!”
在此时此刻,恰当的悲哀与眼泪是最有力的武器,足以终结所有潜在的议论;于是裕王随之落泪,抓住了思善长公主的手:
“妹妹!”
·
等两位贵人擦干了兄妹交心的眼泪,旁边的大臣们基本也缓过来了。
先前是闫阁老许阁老拔得头筹,现在就轮到李阁老表现。
他在心中推敲片刻,叩头陈请:
“宫车晏驾,天崩地裂,正是国家危难之时。
还请嗣皇帝善自珍摄,早日定下大计。”
他顿了一顿,才慢慢道:
“大行皇帝走得突然,这遗诏……”
不错,遗诏。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御极近五十年,是非功过姑且不论,却真正是威权在己、口衔天宪,令天下畏怖震恐的顶级权谋高手;尤其是晚年连战连捷,武功煊赫,威福自用,更有直追前贤的声势。
如果没有奢侈腐化、优游怠政、滥用权术、摧折忠臣、淤塞言路、自私阴狠、刻薄寡恩等等几十上百项小过错,那就是与高祖太宗相比,估计也是相差不远的。
斯人虽没,余威震于殊俗。
五十年太平天子的的影响无远弗届,作为他一生事迹的政治总结,这最后一份遗诏也有一言九鼎的功效。
更不必说,以儒家“三年无改父之政”
的义理,先帝遗诏中对子孙的期许,几乎可以当作新皇帝登基后的执政纲领。
这样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当然是一切政治人物绝不能松口的蛋糕。
若以史实而论,历史上的许阁老之所以与同为清流的高肃卿决裂,就是因为真君弥留时独揽了起草遗诏的大权,居然在深夜召亲弟子张太岳悄悄摸摸赶工诏书,颁布之后内阁认也不是不认更不是;于是脆弱的联盟顷刻崩毁,许高张三人反目成仇,党争整整搞了二十年有余。
一生偷感极重的飞玄真君居然被人栽了一份同样偷感极重的诏书,这怎么不算一种天作之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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