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上公文,搁笔于架,他立了起身,将那睡姿别扭的人轻轻抱到怀中。
她并不重,轻盈得不像是个怀了身子的。
他抱着她,走入轻薄的夜色,穿行于廊庑水榭间。
走到中途时,她是曾醒过一回的。
只这小狐狸勉力掀起半只眼眯了他一下,在他怀里头伸了个懒腰后,却又张臂抱住他,在他怀中蹭了蹭,再度满足且安恬地睡了过去。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得任劳任怨地将将她抱回房内。
还得亲自伺候她,为她解袍褪袜,给她掖被掩帐。
忙完她后,他正欲去洗漱,却突感一阵天旋地转,耳边传来爆般的噼啪声响。
接着,周遭场景如被强行拆裂一般,在他眼前晃出了阵阵重影。
于一阵刺目难挡的光线过后,他耳边听到鸣珮般叮咚作响的水声。
重新睁开眼,却见一片障目雾霭笼在身旁。
拔开那重重雾帘,弥濛的雾幕中,有人立于一片花蓠之下,着他渐渐行近。
清是她后,他欣喜若狂,促行几步,想要离她更近一些。
可方才还对他依依不舍且恋恋不去的人,此刻却神色冰冷。
见了他后,启唇便是一句“陛下何必梦我无端扰我安宁。”
记忆空回,见得往日与他意笃情深的人,这般神色这般语气,直将他激得昏昏然。
他语意艰涩“既有过去,便该有将来,何况、何况咱们还有霄哥儿在。”
她却自唇角溢出一丝冷笑来“陛下,是想用霄哥儿诱胁民女回京”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冷冻的神色,也是头回听她这样揣度自己。
他急于辩解,又急于表明自己心意“我并无此意,只想与你、与你重续旧缘罢了”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仍旧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答他道“请陛下守诺,和离签讫,你我夫妇早已缘尽,何必恋旧不前”
他满面戚容,心中一个恍惚,人向后趔趄半步,待想上前再说些什么,可那住于丹青中的人,终也化作渺云般的墨雾,随风消弥。
万象寂然。
虽已是炎炎夏日,可姜洵不用睁眼,也知这殿阁之内,有多冷清。
翌日,接近散朝的当口,曲砚舟被小黄门带入了大内。
一路禁卫成列,处处峻桷层榱,在路经不知凡几的曲尺朵楼之后,曲砚舟才到了东华殿前。
小黄门对他嘱咐道“曲大公子在此稍侯,待陛下退朝,便该回这殿内了。”
曲砚舟毕恭毕敬回礼“有劳小侍官。”
确如小黄门所说,姜洵退了朝,便回了东华殿。
等了没多久,便闻唱喏之声远远地传了过来,曲砚舟略一抬眼,便见了身着绛纱袍,佩以大带彩绶的青年郎君被团团簇拥着,徐徐地踱着方步而来。
丰神如玉,气势迫人。
与各处侍立的、呼拉拉跪成一片的宫人一般,曲砚舟双膝触地,高声叩唤“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过了会儿,那双云头履立于他跟前,接着,自头顶传来慵懒清华的嗓音“曲大公子免礼。”
“谢陛下恩典。”
曲砚舟起了身,这才发现殿中有一位面容清癯,着绯色官袍的官员。
想来,应当便是父亲所提到的,尚省那位季岫季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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