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在街上,她没少听过梅重九的名字,但梅重九到底眼睛不方便,一般说完了书就待在广泰楼,几乎没见他在街面上走动过,千钟也是第一次这么近地观瞻这个名满皇城的说书先生。
梅重九看起来与庄和初仿佛年纪,虽用一根缎带蒙着眼,也还看得出他生得很好看。
只是通身一股拒人千里的凌厉之气,远不似庄和初这么和善。
千钟稍一掂量,嘴一瘪,委屈道:“您怎么还问起我了呢?我都说了,我不是梅知雪,是梅先生您一锤子把这身份硬砸在我身上的,您这会儿又说我是假扮的了,我可找谁说理去啊!”
梅重九在广泰楼这些年,三教九流什么没支应过,全然不吃她这一套,只肃着一张脸又问,“庄和初是如何哄骗你的,还是他与你许诺了什么?”
千钟也还是委屈,“刚才在大理寺公堂上,您不是也都听见了吗?庄大人说他愿意娶我呀。”
马车再宽敞也不过方寸之地,千钟清楚地看见梅重九额上青筋一跳。
“……”
千钟正想一本正经地继续委屈下去,忽觉挨在她肩头的人在簌簌抖,扑在她耳边的喘息又急又乱,不由得一惊,忙转头看过去,才现这人的脸色虽还不见好,这会儿却不是在忍痛。
而是在忍笑,忍笑忍得快要岔气了。
“相交十载,庄某在梅先生心中竟是这般为人?”
庄和初忍着笑,缓缓坐直起身,长长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梅先生心中对庄某如何褒贬,庄某还是要多谢梅先生,今日仗义襄助。”
梅重九黑着脸,“不是我乐意助你——”
不等他说完,庄和初就点头笑道:“梅先生只是一诺千金罢了。”
说罢,庄和初含笑转向身旁那已有些糊涂的人。
“梅先生对梅氏之事释然已久,早些年间,我便请他答应过我,他日若有人将一名女子带给他辨认,只要有我在场,无论事出什么情由,他都只管认作是梅知雪。”
以庄和初的身份,和他细密得好像马蜂窝一样的心眼儿,早几年前就做下这样的打算,千钟一点儿不觉得奇怪。
顺着这话一想,千钟忽然明白,“您在堂上,是故意咳给梅先生听的?”
庄和初俨然还是有些不适,却也不欲将如此负累真的加诸千钟身上,只向后挨着车厢壁倚靠下来,才笑着摇摇头。
“梅先生对我的声音没有熟悉到连咳声都能分辨的地步,但我相信,大皇子的声音,他一定能认得出。”
梅重九听见大皇子的声音,今日是第二回。
第一回,是在广泰楼,那天大皇子为了带走玉轻容将广泰楼闹翻了天,一转头,广泰楼就被京兆府查封,梅重九也同广泰楼其他人一并没入京兆府大牢。
是以大皇子虽只关切地喊了一声“先生”
,梅重九也一下子就认出了这倒霉动静。
能让大皇子唤一声先生的人,自然就只有这一位。
千钟恍然一明白过来,愈是惊讶了,要照这么说,他咳出那口血,是故意惊大皇子出声的?
“您这病,不是真的呀?可您是怎么能让自己想咳血就咳血的啊?”
“不算全真,也不算全假……”
车马一震,庄和初又受不住似的,蹙眉掩着心口低咳了两声,才道,“是来之前服了药,那药效作起来,便是如此,待缓过这阵就好了。”
难怪,那天在巷子里,他前一刻还能飞刀杀人,下一刻就在谢宗云面前吐了血,被带到广泰楼时还站都站不住,等她拽了他满街跑时,他又能跟得一步不落。
这也就是说,病是假造的病,可他眼前的痛楚,也是实实在在的痛楚。
千钟还是挪过去些,又扶紧了他,给他在心口上轻轻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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