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懂什么。”
秦昶嗤鼻,“她在南边当兵,最多也就是应付些山贼水匪,哪见过真阵仗。”
虚惊一场,不过他到底是不放心,目光无意瞥见她倒扣在桌上的《水经注》,顿了顿,又移到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
火红的夕阳低垂在她身后,勾勒出一层绚丽夺目的光环,她在光的中心,衬托得愈发娇小玲珑,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像远在天边的一道剪影,让他难以捉摸。
成亲这大半年,不,应该说,自从一年前他再次见到她,就觉出她跟从前不一样,沉默寡言、郁郁寡欢,藏了满腹心事。
有时他想,或许过去他自认为熟悉且了解的那个嬿嬿,并不真实存在,而眼前的这个人,从她笃定承诺要跟他走的那一刻起,他便决定,用尽一生对她好。
“你若是想上来,也不是不行,下次记得莫要接近外窗。”
秦昶语带纵容。
虞莜忍着头疼,若无其事站起,和他一起走到西窗前,头依在他肩上,一同看夕阳沉沉坠入远山。
眼前的美景令人叹为观止,虞莜轻声喟叹,“高处风光独好。”
余晖散尽,天色渐暗,远山尽数隐入夜幕。
“现在肯回去了么?”
秦昶转头看着她,唇边挂着一抹无奈的苦笑。
今日至此,虞莜自觉已有七八分把握,默默回身收拾案上书纸,“回吧。”
秦昶的话憋在肚里,帮她把东西放进提篮,采湘在旁接过去,他抬手示意采湘先行。
接着转身背对着虞莜,微微沉腰,“来,我背你。”
虞莜愣怔一瞬,杏眸慢慢氲出喜色,上前攀住他厚实的背脊,两支细柔的胳膊环住脖颈,语声低喃:
“阿昶对我真好。”
大抵这是她第一次坦诚这一事实,秦昶唇角扬起,无声地笑了。
手臂牢牢托住膝窝,他步履稳健,走在并不太结实的木梯上,腰背微微向后倾斜,以免她头重脚轻。
“你今天本要去甲二营,是为安排前往密坨河上游的事么?”
“约摸月中就走,我这次去,大概要一个来月才能回来。”
秦昶不无遗憾放低了声量,“其实我真是跟你说着玩儿的,带了你来,又不能时时陪着,还不是留你一个人在都督府,那还不如待在洛阳,起码日子过得舒坦些,都怪你,怎么这么任性……”
他嘀嘀咕咕,反倒抱怨上她,虞莜装没听见,下巴搁在他肩头,经过窗边便向外眺望,“诶,奚山在哪儿?”
转过向北的楼梯拐角,秦昶在窗边驻足,向着一个方向指了指。
“喏,就是那边,越过恶风林,大概五日能到。”
虞莜张大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眺望,苍茫群山在夜幕中若隐若现,于尚未尽暗的灰黑天际,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剪影。
“且不说此去深入敌后,一路凶险难测,即便你们最终抵达上游,成功炸毁堤坝……”
她的语声低缓轻柔,在木质塔楼间回荡开来,细小的嗡嗡声似有若无,却始终扰人心弦,一如她此刻的迟疑不决。
“奚山隙口距丰息谷仅二十里,那里是除王庭外,最大的部族聚集地……”
“原来嬿嬿……”
秦昶拖长语调,似笑非笑打断她,“是在替那些手无寸铁的牧民忧心么?”
虞莜一时语塞。
她死过一次,曾经对着战火中的本国子民亦毫无怜悯。
然而,当仇恨悄然泯灭后,被她弃之如敝屣的家国大义,依旧牢固占据她的心灵。
若说她现在是为了敌国子民,才苦心积虑替秦昶默抄水图,寻求更佳的解决办法,却又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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