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庄的青壮年几乎都在外地打工,是葬礼把他们召集回来,从某种角度说应该感谢吴家老太太,是她在喘不过气来的生活中为大伙儿提供了一个与亲人相聚的机会。
我们从火葬场回来,不出文胖所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老太太成了一捧细细的粉末,徐真人说人一辈子,一只超市小型塑料袋足够,诚然不假。
他日我若成灰,撒了肥田,为国家限塑作贡献。
我们和“八音”
们一桌,当日午餐是与苍蝇争食。
此处苍蝇不按“只”
计算,是按“蓬”
,凉拌黄瓜上落一蓬,红烧鳝鱼上落一蓬,筷子上落一蓬,碗里落一蓬,人头上落一蓬,你要是稍微吃得慢点儿,一会儿连渣都不给你留。
此番胜景,连老吴也多年未见。
核儿说:“桃儿你想到什么?我想到躲不开、避不过的暴雨梨花针,如果世上真有那种暗器,想必灵感就是从此而来?
老吴骂道:“废话怎么这么多呢?赶快吃!我告诉你们,这都是城市造的孽,整个农村都成了它的垃圾填埋场,成了它的牺牲品,城市是个恶魔,是个嗜血的屠夫,是个袒胸露怀的荡妇。”
徐真人说:“吴老师,你太深邃了。”
老吴说:“徐中驰,你也不差。”
核儿招呼我和阿朱说:“赶快吃,别搭理他们,这俩是病友。”
“八音”
挺敬业,每上一个菜就要吹几句。
他们果真是八个人,有吹喇叭的,有吹唢呐的,有敲锣的,有敲鼓的,有拉胡琴的,还有两个专门负责唱丧曲。
其中那女的真是艺术家,四十来岁,宽背水桶腰,调门奇高,《青藏高原》《天路》之类的歌曲一首接一首,比电视上唱得来劲多了。
整个下午都是他们的演唱会,唱完了歌唱戏,唱完了戏再唱歌。
中国人都是哲学家,葬礼是一场哀戚的狂欢,我们这个偏僻的是乡野,八宝山那种上万人告别的仪式也是。
三万块钱已经全部花光了,我甚至还欠着厨师明天的菜金。
我问老吴怎么办,老吴说别急,等人。
到了傍晚的时候,果然来了个人,老吴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
核儿躲在后面说:“怎么这货也来了?”
那个人叫白舒,是核儿的授业恩师,也是我见过的最有艺术气质的人,即使他衣衫褴褛蹲在村口喝玉米碴子,旁人也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个艺术家。
他最近剃了个光头,可光得如此飘逸,如此俊秀,文胖的光头和他比起来就像是生了锈的秤砣。
白舒说:“老吴,我送钱来了。”
老吴感激涕零地说:“谢谢你,哥们。”
白舒说:“你活该吧,好端端的离什么婚?”
他转身看见了我,惊讶地说:“咦!你不是那个谁吗?怎么也在这儿?”
我说我给老吴当儿子呢,白舒说好,弄不好老吴一辈子也没儿子。
他对老吴说:“本寺欢迎你。”
我说:“您又出家了?这都几次了?”
白舒于是显得很烦恼地说:“我一入山门吧,就思念红尘;一入红尘,又觉得腻烦想入山门。”
核儿在远处做手势,意思是速度闪开,此人会核爆,纵然不核爆,也会以朱耷、石涛等自况而恶心人。
白舒显然对我仁慈了,扔了两万块钱就要走,我们拦着说晚上山路行车太危险,他说寺里有规定。
白舒走后,我与核儿自问:“美院有正常人不?”
核儿说:“我可能不算,但桃儿你勉强算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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