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嫁才五年,何得产许多,岂一年产几次乎?曰,是。
余始知鬼与人迥别,几与猫犬无异,前闻杏儿娶妇十一岁,以为无此事,今合而观之,鬼固不可以人理测也。”
“十九日,问杏儿,寿春叔祖现在否?曰,死。
死几年矣?曰,三年。
死后亦用棺木葬乎?曰,用。
至此始知鬼亦死,古人谓鬼死曰聻,信有之,盖阴间所产者即聻所投也。”
以上各节对于鬼之婚丧生死诸事悉有所发明,可为鬼的生活志之材料,很可珍重。
民国二十二年春游厂甸,于地摊得此册,白纸木活字,墨笔校正,清雅可喜,《乩谈日记》及《补笔》最有意思,纪述地下情形颇为详细,因虑纸短不及多抄,正编未得到虽亦可惜,但当无乩坛纪事,则价值亦少减耳。
吾读此编,觉得邵氏之说已有副署,然则鬼之生长正亦未可否认欤。
我不信鬼,而喜欢知道鬼的事情,此是一大矛盾也。
虽然,我不信人死为鬼,却相信鬼后有人,我不懂什么是二气之良能,但鬼为生人喜惧愿望之投影则当不谬也。
陶公千古旷达人,其《归园田居》云:“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
《神释》云:“应尽便须尽,无复更多虑。”
在《拟挽歌词》中则云:“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
陶公于生死岂尚有迷恋,其如此说于文词上固亦大有情致,但以生前的感觉推想死后况味,正亦人情之常,出于自然者也。
常人更执著于生存,对于自己及所亲之翳然而灭,不能信亦不愿信其灭也,故种种设想,以为必继续存在,其存在之状况则因人民地方以至各自的好恶而稍稍殊异,无所作为而自然流露,我们听人说鬼实即等于听其谈心矣。
盖有鬼论者忧患的人生之鸦片烟,人对于最大的悲哀与恐怖之无可奈何的慰藉,“风流士女可以续未了之缘,壮烈英雄则曰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相信唯物论的便有祸了,如精神倔强的人麻醉药不灵,只好醒着割肉。
关公刮骨固属英武,然实亦冤苦,非凡人所能堪受,则其乞救于吗啡者多,无足怪也。
《乩谈日记》云:
“八月初一日,野鬼上乩,报萼贞投生。
问何日,书七月三十日。
问何地,曰,城中。
问其姓氏,书不知。
亲戚骨肉历久不投生者尽于数月间陆续而去,岂产者独盛于今年,故尽去充数耶?不可解也。
杏儿之后能上乩者仅留萼贞一人,若斯言果确,则扶鸾之举自此止矣。”
读此节不禁黯然。
《望杏楼志痛编补》一卷为我所读过的最悲哀的书之一,每翻阅辄如此想。
如有大创痛人,饮吗啡剂以为良效,而此剂者乃系家中煮糖而成,路人旁观亦哭笑不得。
自己不信有鬼,却喜谈鬼,对于旧生活里的迷信且大有同情焉,此可见不佞之老矣,盖老朽者有些渐益苛刻,有的亦渐益宽容也。
廿三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