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杂感小文,是讲两件书里的错字的,其文云:
“十八年前用古文所译的匈加利小说《黄蔷薇》于去冬在上海出版了。
因为是用古文译的,有些民歌都被译成五言古诗了,第二页上一个牧牛儿所唱的一首译如下文:
不以酒家垆,近在咫尺间,
金尊与玉碗,此中多乐欢,
不以是因缘——
胡尔长流连,不早相归还。
译语固然原也不高明,但刊本第二行下句排成了此中多乐歌,更是不行了。
印书有错字本已不好,不过错得不通却还无妨,至多无非令人不懂罢了,倘若错得有意思可讲,那更是要不得。
日前读文化学社板的《人间词话笺证》至第十二页,注中引陶渊明《饮酒》诗,末二句云: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罪人。
这也错得太有意思了。
所以我常是这样想,一本书的价值,排印,校对,纸张装订,要各占二成,书的本身至多才是十分之四,倘若校刊不佳,无论什么好书便都已损失了六分光了。”
日前看商务印书馆板的《越缦堂诗话》,卷下之下有一节云:
“子九兄来,云自芝村回棹过此,诵其舟中作一绝云,紫樱桃熟雨如丝,村店村桥人$时,忽忽梦回舟过市,半江凉水打鸬鹚。
绝似带经堂作也。”
《诗话》编辑凡例,卷上中及下之上均录自日记,下之下则转录各节抄本,故无年月可考。
这一条见于越中文献辑存书第三种《日记钞》之第百零六页,即宣统中绍兴公报社所印,对校一过,字字皆合。
读者看了大约都不觉得什么出奇,不过就不知道这子九为何许人罢了。
凑巧我却知道,因为我有他的诗集,而且还有两部。
子九姓孙名垓,会稽人,有《退宜堂诗集》六卷。
上面的诗即在第一卷内,题曰过东浦口占,共有两首,今抄录于下:
“紫樱桃熟雨如丝,村店村桥入畫时,忽忽梦回船过市,半江凉水打鸬鹚。
南湖白小论斗量,北湖鲫鱼尺半长,鱼船进港麹船出,水气着衣闻酒香。”
这里第一首的第三句里舟与船字面不同,别无什么关系,第二句可就很有问题了。
人$呢,还是入$呢?这好像是推门与敲门,望南山与见南山,两者之中有一个较好的读法,其实是不然。
退宜堂诗系马氏弟兄鸥堂所编订,果庵所校刻,当然该是可信的,那么正当是“入$时”
,虽然这句诗似乎原来有点疲软。
“人$时”
倒也幽峭可喜,可是不论这里意思如何,只可惜这两个字太与“入$”
相像了,所以觉得这不是字义之异而乃是字形之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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