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回,向上作了汇报,得数语嘉勉,后脚便有一兵士飞奔来报,称鞑靼四万骑兵驻于小平原战场正北方五里靠山临河处,暂时未安营帐,呈待命阵型。
毛、高、曾三人闻讯,各自面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惊色。
出人意料会惊,毛、高、曾三人早就知道鞑靼铁蹄会来;恐惧害怕会惊,兵事战阵多年前便成了毛伯温生活里不可分割的重要组成部分,曾铣自入仕以来,所任职务大多与兵戈相关,早已习以为常,高忠没那么丰富的行伍经历,虽说认知内的恐怖无法同认知外的恐怖相提并论,可若是认知内的恐怖是建立在认知外的恐怖之上,那便另当别论了;不意外不惧怕会惊,只要临头的事情够震撼。
强敌近在咫尺,注定更大更惨的新战事一触即。
曾铣昂挺背,神情肃穆,呼吸粗缓,双拳紧握,掌心一片汗津津。
高忠额角挂着一粒硕大的汗珠,四肢凉,背脊生寒,喉头干紧,轻且长地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掩饰着心中的惊惧与慌乱。
毛伯温面上的惊色一闪即逝,事到临头,他反而不像先前那般愁闷纠结。
心习惯性地静了,于是思绪宁了,眼神稳了,表情定了,从容负手,淡定北眺。
两地相距足有十数里之遥,又有山树等物遮挡,不见鞑靼一兵一卒,但他知道,鞑靼的大堆兵马就在那里。
曾、高二人感觉到了某种变化,不由地将目光从北方转到了近旁。
人还是那个人,花甲依旧,只是气态略有变化,但给他们的感觉却是焕然一新的,就像是换了个人,竟有眼前一亮、心头一畅之妙感。
前者的某根心弦被拨动了,仿佛看到了一片比悬在头顶的冬日还要明亮的光芒,深切地体会到了一种道理他都懂,却从未真正触及过,更未达到过的全新境界,他坚信,从中他必将大受裨益;后者的体会更贴近现实,就像寒冷时盖了床暖和的被子,饥饿时吃了个热乎的馒头,溺水时抓了根宝贵的稻草,通体洋溢着舒泰的暖流,心神大定。
……
雪地行军不易,经过半日艰难奔驰,鞑靼四万骑兵终于抵达小平原战场北侧外围。
恩和森第一件事便是登高观战,无关信任,听来的再详细,都比不上亲眼所见。
凭借斥候提供的情报,他胸中已然有了全盘打算,静观半晌,心思更定,用蒙语下令道:“传我令!
全军原地休整,人不卸甲,马不下鞍,军不扎营,随时待命;辟一地,充作临时议事之所;传命斯钦巴日、马拉沁夫、格根、噶尔迪、哈达、把都儿、那钦,来见我;就地取材,于阵前筑观战台一座……”
有条不紊、顺畅如水地下达了一串命令,至于行军打仗时的其它相应部署安排,相关人等自会按定例结合实地自行落实。
传令官一一牢记,恭声应下,快且准地再向手下传令兵士转达命令,各人领命后分头散去。
恩和森又对随身副将简单吩咐道:“恭请鹿大人!”
“遵命!”
副将熟稔应命。
鞑靼军阵靠近前沿处,以木棒为支撑,毛毡为格挡,围出一个二十丈的大圈,百名披甲卫士手持兵械拱卫其外。
大圈正中生有一堆篝火,用平常都不舍得用的油脂助燃,火势旺盛,无风自响。
近旁冰雪遇热而化,水火相交,嗞嗞作响,热气腾腾。
八把杌子和一张木椅围绕篝火堆摆放,另有侍从若干。
恩和森作为全军统帅,并没有坐在木椅上,而是静坐于木椅左侧的小杌子上,竟也坐出了大马金刀的气势。
他的身侧,若干亲卫将一张由皮革制成、丈许见方的地图凭空铺展开,其上所绘是以明朝北直隶为中心的地形图,城、山、河、路、田、舍等等,清晰精准。
七名形貌各异的汉子携着一身浓烈的杀伐之气,一看便知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分别从军阵的不同方向朝大圈汇拢,近者阔步踏行,远者驭马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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