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长庚对三皇子的话不置可否,语气温和:“三皇子可记得,前朝的算学家梅先生著《历算全书》,说过一句话。”
三皇子自幼好学,对答如流:“先生指的可是,’算术本自中土,传及远西’这句话?”
方长庚闻言略感意外,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接下他的话,更难得知道他想说什么,心中对他越发赞赏,面上也有所流露,让三皇子心中有些暗喜。
然而方长庚话风一转,正色道:“可梅先生接下去还说了,’而彼中(即西方)学者专心致志,群萃州处而为之。
青出于蓝而青于蓝,冰出于水而寒于水,亦固其所。
……是则古人测算之法得西说而始全,而中西同异之疑至今日而始定’,三皇子,我说得可对?”
三皇子神情略沉重:“先生说得对。”
“其中的意思,三皇子一定明白。
皇上见识通达,力排众议请郝先生做皇子的老师,即便从未明说缘由,但以三皇子的聪慧,必然能领会皇上的意图。”
三皇子微微低下头,嘟哝了一句:“洋人皇帝不是还派人来大昭想与我们交好……”
方长庚心一沉,脑海中浮现的画面是百年后英国用毒品鸦片令举国上下乌烟瘴气,随之而来的海军大炮轰得人民毫无还手之力,之后,就是长达一百年的沉沦与屈辱。
虽然他不知道历史的轨迹变化以后这一切什么时候会发生,但他能肯定,如果现在不改变,他们的国家早晚会再次陷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他的力量薄弱,但既然走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他就做不到冷眼旁观,看着国家朝错误的方向而去。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他总要一试,就从改变身边人的看法开始。
“国与国之间,不会是永恒的盟友,亦不会是永恒的仇敌,如今我国国力尚算强盛,无人敢贸然侵略,可三皇子将郝先生的算学造诣看在眼里,仅凭这一科,西方便将大昭远远抛在身后,若是再过一百年,这样的差距不啻天渊,必将让故步自封的我们付出代价!”
方长庚一鼓作气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激动,突然想到三皇子未必能接受这突如其来一股脑儿塞给他的内容,不由得去看三皇子的神情。
果然,三皇子嘴唇微张,愣愣地盯着方长庚,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先生竟想得如此之远……是我目光短浅了……”
方长庚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心知三皇子应当不会将今日两人的对话毫不掩饰地报告给昭武帝,毕竟他还没摸清昭武帝内心全部想法,只凭他对洋人的态度还不能证明什么,如果皇帝知道自己给皇子讲课竟然是这些内容,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
不过,要不是三皇子从学于郝翰多年,对郝翰十分尊敬,又有主见辨别他人说的是对是错,更能虚心接纳反对的意见,他也不至于日讲第一天就将自己的想法摆到明面儿上来,还吓到了三皇子。
总之还是有些过了,方长庚便不再细讲,指着地图上的各大洲大洋,开始给他科普许多他闻所未闻的知识,就连郝翰也未必懂方长庚所说的这些。
可以看到,三皇子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眼里对方长庚的敬佩越来越深。
“先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三皇子眼睛发光,他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已经有当世大儒的五六成,却从未听到过这些有趣的玩意儿,什么金属矿藏,鸟枪大炮,还有历经波折的探险和远航,都让这位性格肖似昭武帝的三皇子心动不已。
方长庚轻咳了一声:“有些是从书里看来的,有些是从洋人那里听来的,还有些是我自己推测的,也当不得真。”
三皇子压根没听进去他最后一句话:“我倒觉得先生好像去过这些地方似的,不然就是写话本的都没这个本事将这些描绘得如此绘声绘色。
对了,先生看的是哪些书?我也想看。”
方长庚干笑一声:“曾经在翰林院的藏书阁匆匆看过几眼,一时也想不起来书名。”
三皇子十分遗憾:“啊……”
方长庚安慰了他几句,眼看时辰也到了,便告退后径直去了内阁。
屁股下的椅子还没坐热,高渊又派人来找他了。
方长庚心一塞,猜不出这老头找他什么事,只能跟着传话的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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