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汪孚林出了堂屋和秋枫会合,一路出了庭院深深的许家大宅时,却发现大门口正有两个人来来回回走动,仿佛是在等人。
见他主仆出来,那两人扭头一看,其中一个年轻的立刻急匆匆扑了上前,却是直挺挺往地上一跪,紧跟着又磕了两个头。
“小官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宽宥小的一回!”
认出那是米行那位生意不成就口出恶言的小伙计,汪孚林没有立刻说话。
这时候,那小伙计身后一个身穿绸衫的中年人快步上前,却是满脸堆笑地说:“小官人,小可是那休宁吴氏米行的掌柜,这狗东西平时就喜欢自作聪明,今日又狗眼看人低,得罪了贵客,小可特地带他来向小官人赔罪。”
见他们一个磕头,一个作揖,一个说宽宥,一个说赔罪,简直和说唱似的,汪孚林便似笑非笑地问道:“既然说赔罪,你们知道我是谁?”
那掌柜那笑容就更深了,连声说道:“不论小官人是谁,来者是客,敝店都应该好生接待,都是伙计不懂事,于是才……”
不等人家把话说完,汪孚林就笑了笑说:“头也磕了,罪也赔了,之前那点小事,一笔勾销就行了。
只是,日后我若是再登门做生意,还请你家小伙计给我点好脸色。”
那掌柜还以为汪孚林是说笑,连忙点头哈腰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汪孚林经过那小伙计身侧时,见他终于如释重负直起腰来,额头上却已经有些发青了,显然刚刚那几个头磕得挺重。
想到当初金宝刚和自己相处的时候,也是一惊一乍动不动就往地上跪,磕起头来没个轻重,他想了想,便在这个年纪似乎还比自己大一丁点的伙计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轻声说出了一番话。
“以后不止是对我这样的穷酸秀才,对那些来卖粮的农人,你也应该客气一些。
收粮的价格低,人家已经憋着一肚子气,你再绷着一张脸,那就更是拉仇恨了。
有道是和气生财,对你家东主的名声有的是好处。
至于‘歙县两溪南,及不上休宁一商山’,这样自卖自夸的话,也最好少说。
这里是府城,隔壁就是歙县,卖粮不成,又遭人一番挤兑,到时候酿出什么风波,倒霉的还是你。”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敲人饭碗的人!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回头看了一眼秋枫道:“秋枫你也是,一点小事起口角,一个不好还要演变成两相对骂,大打出手,没意思透了。
有这闲工夫,回头多看两本书多写两个字,那不应该是你最喜欢做的事?好了,时候不早,我们找个地方填五脏庙,然后回去歇个午觉!”
面对这样的告诫,秋枫只能低下了头,讷讷应了一声是。
那掌柜完全没想到,这种理应最要面子的小秀才竟然这么好说话,一时不禁愣住了。
等到那一主一仆沿着斗山街渐渐前行,那掌柜方才冲着地上那如释重负的小伙计踹了一脚,恨恨地说道:“算你运气好,快走,店里还有的是事情要做。
真要让东家知道你得罪了斗山街许家老太太的亲友,不扒了你的皮?”
那小伙计手脚并用起身,想起刚刚汪孚林手按自己肩头提醒那番话时的细声慢语,想起之前自己对人家的怠慢不客气,他却仍旧心里堵得慌。
尽管从始至终,许家门房丝毫口风不露,掌柜并不知道这少年小秀才是谁,此刻只是觉得解决了一桩麻烦,倒没有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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