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开始,书生确实动了几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但现在一听这几个节点,顿时就退缩了。
他又不是傻子,全城皆知贡院从初九到十五举办会试,这几篇需要卡着时间发出去的文章明摆着有猫腻,到时候生出什么事端,查到他头上来就得不偿失了。
这下怀中几幅卷轴立刻从香饽饽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他想也不想,立刻把文章塞给少年,不耐烦地就想推开这二人,骂骂咧咧道:“想坑害我就直说,这生意我不做了!”
他忙着甩脱这桩麻烦,动作也粗暴没留力,那白衣公子身旁的少年立即把人护到了后头,像头忠诚护主的小兽,恶狠狠瞪视着他。
书生才不管这两人怎么想,走进院子就想“砰”
一声把大门关上,只是才碰上门环,便感觉脖颈凉飕飕的,低头一看,差点骇然吓破了胆子——
身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黑衣蒙面的影卫,现下正正当当把匕首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谢南枝仓促间被牵动伤口,不明显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松开了。
他看了眼被影卫制住的书生,十分惋惜似的,轻轻叹气,接过阿九重新从地上拾起的书卷,温和说:“本来我也不想追究你什么,和和气气地谈拢多好。”
“既然不可行,那我只能自行要回我的东西了。”
—
第一日的天色渐晚,所有考生都在号舍中奋笔疾书。
唯有那张公子提前写完了背好的文章,十分不耐烦地来回翻看着,周围号舍里的举子时常被他的动静打搅,答题都不得安生,但碍于张家在朝中的权势,敢怒不敢言。
张公子心中嫌弃贡院环境的简陋,几乎与囚犯蹲的大牢无异,但碍于考前张夫人的耳提面命,不可太出风头,以免招人耳目,于是被迫忍了下来。
直到申时左右,原本在中堂巡逻的几个内帘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围拢在一起,低声商议着什么,人人脸上都带着惊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
直到有人意识到声音太大,影响士子们考试,才推举出几个有话语权的翰林走出考场,惶恐不安地请示崔郢:“崔大人,现在外头都在传一篇文章,内容和今日四书文的考题……”
竟是一模一样。
后面那几个字他没再敢说下去。
此话一出,相当于板上钉钉了的会试题泄露,这可是关系整个翰林院上下的大罪。
前朝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主持科举的内帘官与士子勾结,提前泄露了考题,大批勋爵子弟榜上有名,寒门举子却无一人中科。
群情激奋之下,有士子一纸御状告上了金銮殿,结果就是皇帝雷霆震怒,不仅受贿考官被判斩立决,抄家流放,所有被家中子弟牵涉到的朝臣,无论官居几品,一律革职,三代以内不再录用。
处罚之重,可谓一人犯事,全族倒霉,至今上京仍流传有“子不教,乌纱掉”
的俗语。
想到此事可能牵扯到的后果,那翰林就后背直冒冷汗。
如今会试才进行了一日,这时不管发生什么,都难以叫停。
他不敢妄言,只能等待崔郢的决断。
崔郢摸着长长的胡须,冷笑了一声。
他是知道外头的文章是怎么回事的。
自从那日谢南枝在他宅邸门口遇刺,险些丧命之后,他便勃然大怒,若不是两个徒弟阻拦着,他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要去宫里找皇帝讨个公道不可。
最后还是谢南枝的一言劝住了他。
眼下王法已不成王法,张家与魏王一流的权贵可仗己势而横行妄为,仅凭一人谏言是不可能将他们扳倒的——不如趁会试的时机把事情闹大,让皇帝和天下人看看这群人的卑劣行径。
“会试照常进行,等结束以后再报陛下。”
他说,“清白者自然问心无愧,该慌张的是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见他已经拍板下了决定,翰林只好不再多言,心中惴惴着回去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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