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毅道:“四爷不要多心,我和她实在没有一点关系,不过和她的父亲是朋友罢了。”
东海道:“她家里是一种什么情形呢?”
士毅道:“瞎!
那就不用提了,简直穷得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她父亲是吃斋念佛的居士,她母亲的脑筋,也顽固得跟块石头一样,假使不为穷所迫,他们肯让他的女儿来做这样摩登的事业吗?”
东海道:“那么,她家里人很爱钱,要钱就好办。”
说到这里,就不由得笑了起来了。
因向士毅道:“今天我对于全班的姑娘,都注了意了。
考察的结果,只有两个人合我的意思。
一个是跳胡拉舞的楚歌,一个就是常青,其余的那些人,不是脸子长得不够分数,就是身上的肌肉不够分数,这两个人要是都行,我不怕花钱。”
说时,伸手一拍自己的腰。
士毅和蔼仁还有什么可说的?也无非跟着他身后笑笑而已。
他把话说完了,笑道:“糟糕!
你瞧,我们这三块料,不是傻劲大发吗?全戏馆子里人都走光了,就是我们三个人在包厢里坐着聊天,你看这不是笑话吗?”
说着,向外面走,走了几步,他回头看士毅还在身边,就道:“我本当用车子送你回去的,但是我还有点事,我给钱,你们自己去雇车子吧。”
他说着,在身上掏了一下,然后分别地向士毅、蔼仁手上塞了过来。
他也不等人家说什么,已经是走远了。
士毅觉得手上果然是塞住了一件什么东西。
低头看时,乃是一张五元钞票,因为蔼仁不曾有什么表示,自己也就只好是不说,出得戏馆子门以后,由郁塞的所在,走到空阔的地方来,空气流通,便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听戏的人,这时自然走了一个干净,就是馆子门前那些灿烂繁多的电灯,也多数熄灭了,灯光影里,只见到三个一群、两个一双的歌女乐师,笑着走了。
士毅闪在暗地里看了一阵,蔼仁也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天上初残的月亮,这时也是把清白的月华,送到大街上来铺着。
士毅为了踏月,丢了大街,只是走小胡同,心里这可也就想着,人事太变幻无定了,前两天我乘着月色,我要提刀去杀小南,今天月色来见得和那天有什么分别,可是我呢?原要杀那个人,我却拉人来捧她了,我虽然不必再记仇了,然而我这人,也未免太没有志气!
照着陈东海那种行为,当然是侮辱女人,叫我去给他勾引歌舞团里人,这是三姑六婆干的事,我一个堂堂男子,为什么这样下流?再说,常居士待我,那一番犯而不较的态度,真可以说是菩萨心肠,便是老子待儿子,也未必能办到这种样子,可是我倒要助纣为虐,帮了陈东海去勾引他的女儿,我这人未免太对不起人家了!
再就着陈东海说吧,他请我吃饭,他叫我听戏,给我钱用,他一不是爱惜人才,二也不是可怜我落魄,无非要鼓励我替他拉皮条。
拉皮条这件事,稍微有一点骨格的人,也不愿干的,我所以穷得无可奈何,满街走着想去捡皮夹,还不肯去偷人家一文,抢人家一文,为着什么?不就为着要争一点志气吗?可是到了如今,就去给人家拉皮条来维持饭碗了,这拉皮条的行为,和作强盗作贼,好得了多少呢?作穷人的人,应当要忍耐,应当要奋斗。
但是,忍耐不是堕落,奋斗不是不择手段。
我现在为了十几块钱的饭碗,就是在这公子哥儿的后面,去做一个最下等的皮条客人,那太不值得了,最后,就是常老头子待我,十分仁厚,他对我差不多是以德报怨。
我呢,可是以怨报德。
照说,他的女儿如果堕落了,我应当在一旁补救,那才是正理。
现在,我倒帮了别人,引他的女儿去走上堕落之路,这是一个有志气的人,所应当做的事情吗?
他在冷静的街巷里走着,更引起了他那冷静头脑的思索,越想是自己走错了道路,非纠正过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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