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租的公寓早就退了,在回国之前想再租回来,却因为已经有了住客而不得不作罢。
潘霏霏替他找的新公寓地方也不错,房子还更大一些,离公园很近,设施也很齐备,到卧室打开衣柜一看,当年留在潘霏霏那里的衣服如今挂得整整齐齐,一望既知是用心收拾的。
他谢过潘霏霏,又以刚下飞机为由推掉他们订好的接风宴,彻底洗了个澡,刮鬍子换衣服,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和梁启文一起等在客厅的潘霏霏惊歎:「嗯,明朗,这下你变成好男人了。
」
他送走潘霏霏他们后,就去了一趟医院,做全身检查,也约好治疗时间。
经过一番折腾,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饿得厉害,就拦出租车去了当年喜欢的餐厅好好吃了一顿,所幸食物还是一如记忆中的清淡美味。
回去的路上遇见堵车,在剧院区一带龟速磨蹭了好久,留给他充裕的时间把每一家剧场和电影院外的大海报都好好欣赏一番。
三年光阴对于娱乐圈这个喜新厌旧风水轮流的地方已经足够是一个轮迴。
海报上出现的名字和面孔已经足够暗示些什麽,当年还只是剧院配角的年轻人开始担纲主角,有人更进一步,也自然有人淡去了身影。
刚回国的头几天他都在调整身体状态中度过,除了家人,也就是去找张晨确定摄影展的进度。
但他回来的消息传得很快,没几天不少朋友的问候已经一一传来,派对酒会的请柬也陆续送到,这样一看,似乎离开的那几年根本没有存在过。
在应承那些请柬之前,谢明朗先去看了一场戏。
在堵车那天看到言采的面孔出现在《小城之春》的海报上时,谢明朗就已经定了主意要去看。
有当年的前车之鉴,他订票时特意订了晚几天的,但这次是在大剧院公演,票并不难买,还很顺利地买到了大厅的中排。
进剧场之前卫可打电话来,要他去吃饭,说是一群朋友等著,夹缠半天,谢明朗好不容易用别的理由推了这次,但禁不住卫可磨人的本事,还是应了下一次。
电影原著本就不是轻鬆愉快的基调,而其中的种种抑鬱曲折在小舞台上更加被强化了。
演玉纹的周蓝他以前只是听说,看她演戏还是第一次,当真是好演员,几个动作一两句话,俨然就是民国中人了。
言采演戴礼言,生了肺病而拘在破败的大宅中鬱鬱不得志的中年男子,守著妻子与幼妹,了无生趣地打发残年一般活著。
时光对他向来厚待,至少在谢明朗看来,这几年的时光在言采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舞台上的他脸色发白,脚步沉重,眉间愁云紧锁,说话有气无力又恰到好处地传到剧场的每个角落,但那些都是角色的,他演得太好,有一刻谢明朗当了真。
随著剧情进展,花厅里夜宴一场,在四个人推杯置盏之中,平日竭力掩藏的情绪在无声中悄然爆发,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年幼的妹妹一脸憧景看著志忱,这个男人的到来,就像一阵风,暂时吹去了盘旋在老宅上方固执不肯离去的一切低落和颓丧;玉纹笑著和志忱划拳,礼言看她醉了,也笑著去拉,反而被一把推开;他之前被烛光映亮的面容、被酒舒展开的眉头一瞬间又黯淡了,但是目光不肯离去:烛火下的妻子再不是友人拜访之前那个镇日问医买药的落寞妇人,她开怀大笑,眉目间顿时鲜明,就像寥落春季里陡然盛开的花朵,像一团火,在无声地尽情歌唱。
也许别人都在看郑晓的志忱──他控制舞台的功力有增无减,尤其那角色本身色调明亮,更是惹眼得很。
但是谢明朗一直在看这一场里的言采,只是顺著他的目光再去看其他的角色。
他去找言采眼中那从剧目开始就挥之不去的抑鬱和死一样的寂静,又看著那些迷恋和欢喜随著酒精暴露无遗,最终归于洞知一切的了然、自卑和再次的寂静。
谢明朗喜欢看言采表现这些细微的表情,这是言采所擅长的,而自己熟悉这一切。
剧目的最终是玉纹和礼言一起走在城牆上,并肩站著,看著城外的春天。
一瞬的激情,还是被责任和理智拉了回来。
那一刻一直都略略有著拘偻的礼言在妻子身边,直起了背,在经历了风波后,这夫妇二人,最终还是互相依守。
这是胜于情爱之外的道德和理智的力量,也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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