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反复复研究着图样,改了又改,其间给朱冠亭看过几次,大约第三次朱冠亭就已经挑不出毛病了,他却还不满意,嫌哪里不够细致似的,又改了几稿,朱冠亭笑道:“我这算是找对人了。”
天子性情顽劣,不喜寻常事物,屏风若是合他眼缘,一步登天亦非不能。
朱冠亭只当顾凌章醉心仕途,觉得很正常,所以除了时不时催问一下进度之外,一切由他。
顾凌章在琴棋书画方面的天赋,全然承自母亲冯小屏,有过之无不及。
他也不喜教条桎梏,不论作诗作画,填词造曲,总是另辟蹊径,自成一格。
可惜,扬州的文人圈子唾弃他攀附权贵,商贾圈又将他归为朝廷的爪牙,敬而远之;至于官场,朱冠亭思忖片刻,觉得顾凌章若是真的卯足了心思混,所得绝非仅此而已。
他承认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不知道他究竟追求的是什么,明明有才情,亦有手段,却在哪里都是个不容于世的异类。
夜渐深了,工匠们都已经歇下,顾凌章聚精会神描着隔层上的镂花,烛豆轻跳,笔头长长的影子在纸上晃颤,他停下来,等它们重归安静,才又揉了揉手腕,续上方才那一笔断处。
天色泛起了鱼肚白时,他终于觉得乏了,手背按在唇上想打呵欠,却吸气过深,喉咙刺痒,一阵猛咳,他担心喷到图纸上,忙用袖子掩住,搁笔转过身去,倒了一杯茶,先润一润嗓,待不适感消除些许后,再一气灌下。
而后就手持杯子,顺势发呆。
窗子叩叩响了两声,顾凌章狐疑地投去一瞥,估计是风大,没当回事,他把茶杯放回盘中,那叩叩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换成了门,同时,顾锦书的脸从门缝里露出来。
“大哥,你这是刚起身,还是没歇呢?”
顾锦书习惯了顾凌章的冷漠不理,自顾自走到桌前,看一眼那比拳谱繁复出千万倍的图纸,眼睛都瞪圆了:“天!
这都是大哥你画的?光用看的就要我命了!”
“别碰。
出去。”
顾凌章道。
“嗯,我不碰。
我早上刚练完功所以顺道来看看,很快就走啦!”
顾锦书说着拖一个凳子在顾凌章跟前坐下,完全没有马上走的迹象,“大哥啊,你都快一个月没挨家了!
后天你满二十岁,好像要行什么礼才对,你今天会回去的吧?”
顾凌章微微一怔,后天?自打娘亲去世,他就再没做过生辰,唯一有概念的,就是二十岁,因为孔良在他幼时说过,以他的身体恐怕很难活到及冠,顾凌章记住了这句话,这一年相当于他的鬼门关,想不到竟然就在后天……可是继续一想,什么狗屁大夫,胡说八道,他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吗!
顾凌章随意瞥一眼衣袖,看见星星点点的几片斑纹,在衣料上有些突兀,他转了转袖口,一片深色血渍跃入眼帘,他木然看了会儿,突然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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