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三立站在温暖如春的明轩,目光掠过一室古雅精美的家俱,落在隔屏那副意境优美,笔墨工丽的花鸟画上。
款款行来的女子容色秀美,仪态优雅,见到是他,露出清柔而恬静的笑意,问:“云岫在朝会时间过来,可有急事?”
“伊哈战事接近尾声,兵部正为阵亡的将士发放抚恤金,我,有件事需得公主帮忙。”
男子的神情说不出的苍茫。
苏容若些许奇怪,她擅长商业财税,户部齐思贤和周尔旦有时来商量些朝务,孙三立在兵部任职,竟也正儿八经地来找她?
但对方为人处事向来极有分寸,绝不会无缘无故登门,她沉吟片刻,终于换上常服,随他出门。
谁料男子竟将她带入一条窄小简陋的街巷,拉着她去亲自慰问阵亡将士的家眷,同时发放朝庭的抚慰金。
北风带着雪的潮湿,拂在脸上刺骨的冷。
拜访亡者的家,对她无疑是件痛苦的事,看到一张张悲伤绝望或无奈麻木的脸,她会不自觉地想起,当初听到阿诺战死时的自已。
经历过,便心怀悲悯。
但她不知如何安慰,只能拉着那些失去丈夫或儿子的妇人的手,陪着她们流泪,或者,机械地说些轻飘飘的话。
他们舍去性命,是为了你们好好地活着。
可,那些在依哈和西漠皇室统治下的民众就一定活得不好么?
哀伤之余,她心乱如麻,不过一个时辰,竟然累得难以举步,立在瑟瑟的寒风,听着此起彼伏的恸哭,那是世界坍塌的声音。
“云岫,你究竟意欲何为?”
她忍不住地问,孙三立不答,眼底忽然焕起股难以言喻的悲怆,领着她左弯右拐,进入一间塌掉半边土墙的小院。
大雪还未全化,泥泞肮脏的土院中间,躺着一个粗葛短衣的女子,胸前一把利刃,衣衫的血迹,已化朱成碧。
一个年轻的士兵坐在檐下石磨,笨拙地哄抱着个婴儿,那婴儿手脚抽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士兵上前向两人行礼,孙三立恍若未见,只盯着那具尸体,声音在冷风里发抖:“公主,贱民之苦,你我不知。”
苏容若用尽全力,才没将目光从那惨白扭曲的脸上移开,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只听男子沉沉说道:“她接到夫君战死的通告,自己了断的。”
看那把刀只留手柄在外,穿得密不透风的人连打几个寒颤:若非痛苦绝望至极,怎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
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
前世读过的杜诗突然浮在脑中,彼时不曾觉得,人间可以悲绝至此!
苏容若闭眼忍泪,久久不语,半天才令随从去请僧人来这里超度。
孙三立眼底泛红:“我见过洛京的大火,亲历穆那端造反的混战,胡赫朗与承王,靖王对西晋王的短兵相接,尸骨成山,血流漂杵,我不曾流泪,只因我觉得,那是男人间的事,可这妇人。”
声音嘶哑难以为继:“底层人或如羊羔逆来顺受,或如苏离愚昧暴戾,苏博士曾说,上天给我等聪明头脑,良好家世,便是要我们善待并帮助他们。”
他一掀衣袍,在她身前恭恭敬敬地跪倒,低下头颅:“公主,你曾说命运握在自己的掌中,但这世界有些人,拚却性命也只能活成蝼蚁,今日,我为他们,求你。”
晦暗的天光映照着文质隽拔的男子,他的神情肃穆而谦卑。
苏容若有些动容,扶他:“云岫,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有话直言。”
孙三立苦苦一笑,道:“你怕是也听说过,我为要钱和齐官人吵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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