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那股兴奋的精神,决不因为这寂寞有什么更改。
他首先奔向老友周荣生家。
这位周老板,住在一家袜子店后面。
只有一间仅够铺床的窄条矮屋子。
除了那张床铺,连方桌子也放不下,只在床头,塞了一张两屉小桌。
可是他在乡下的堆栈,却拥有七八间屋子。
他是衡阳转进重庆来的一位百货商人,就是住在这百货交易所附近,以便时刻得着消息。
他流动资金不多,并不收进。
但他带来的货色,他以为还可以涨个两倍三倍,甚至七倍八倍,他却不卖出。
尤其是这最近半个月里,因战局逐渐好转,百货下跌。
他和七八位和衡阳进来的同业,订了个君子协定,非得彼此同意,所有带来的货,决不许卖出。
在民国三十四年春季,他们合计的货物,约可值市价三万万五千万。
若是大家把货抛出,重庆市场消化不了,可能来一个大惨跌。
那是百货同业自杀的行为了。
所以他住在这里,没有什么大事做,每天是坐茶馆打听行市。
第八回半夜奔波(2)
这时,他买了一份晚报,躺在床上对了床头悬下的秃头电灯泡看,大后方缺纸,报纸全是类似太平年月的草纸印的。
油墨又不好,不是不清楚,就是字迹力透纸背。
他戴起了老花眼镜,两手捧了报,正在研究湘桂路反攻的这条消息。
李步祥在门外叫道:“周老板没有出门吗?”
他已听出是李步祥的声音,一个翻身坐起来道:“请进来,忙呀!
晚上还出门。”
李老板走进他屋子,也没有个凳子椅子可坐,就坐在他床铺上。
周老板虽然拥资七八千万,自奉还是很薄,这床铺上只有一条毯子和一床被。
李步祥将皮包放在床铺上,他已能感觉硬碰硬的有一下响。
便笑道:“周老板,你也太省了,床铺上褥子都不垫一床。”
他在床头枕下,摸出了纸烟火柴,取一支纸烟敬客,摇摇头道:“谈不上舒服了,货销不出去,一家逃难来川的人,每月用到二三十万。
连衣服也不敢添,还谈什么被服褥子。”
李步祥一听,感觉到不妙。
一开口他就哭穷,他怎肯承认有本票有大钞票?口里吸着他敬的那支烟,一股又辣又臭的气味,冲进了嗓子眼,他只好手钳着烟支,不吸也不丢下,沉默了两分钟,然后笑道:“若是周老板嫌货销不动的话,我多少帮你一个忙。
明天我和你推销一批货。
今天晚上我先和你作点生意,批三打衬衫给我。
我立刻付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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