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渔洋《分甘余话》卷四载郑简庵《新城旧事序》有云:
“汉太上作新丰,并移旧社,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鸡犬于通途,亦竞识其家,则乡亭宫馆尽入描摹也。
沛公过沛,置酒悉召父老诸母故人道旧,故为笑乐,则酒瓢羹碗可供笑谑也。
郭璞注《尔雅》,陆佃作《埤雅》,释鱼释鸟,读之令人作濠濮间想,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也。”
这是总说乡里志乘的特色,但我对于纪风物的一点特别觉得有趣味。
小时候读《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与《花镜》等,所以后来成为一种习气,喜欢这类的东西。
可是中国学者虽然常说格物,动植物终于没有成为一门学问,直到二十世纪这还是附属于经学,即《诗经》与《尔雅》的一部分,其次是医家类的《本草》,地志上的物产亦是其一。
普通志书都不很着重这方面,纪录也多随便,如宋高似孙的《剡录》可以说是有名的地志,里边有草木禽鱼诂两卷,占全书十分之二,分量不算少了,但只引据旧文,没有多大价值。
单行本据我所看见的有黄本骥的《湖南方物志》四卷,汪曰桢的《湖雅》九卷,均颇佳。
二书虽然也是多引旧籍,黄氏引有自己的《三长物斋长说》好许多,汪氏又几乎每条有案语,与纯粹辑集者不同。
黄序有云:
“仿《南方草木状》,《益部方物略》,《桂海虞衡志》,《闽中海错疏》之例,题曰‘湖南方物志’。”
至于个人撰述之作,我最喜欢郝懿行的《记海错》,郭柏苍的《海错百一录》五卷,《闽产录异》六卷,居其次。
郭氏纪录福建物产至为详尽,明谢在杭《五杂组》卷九至十二凡四卷为物部,清初周亮工著《闽小记》四卷,均亦有所记述,虽不多而文辞佳胜,郝氏则记山东登莱海物者也。
郝懿行为乾嘉后期学者,所注《尔雅》其精审在邢邵之上。
《晒书堂文集》卷二《与孙渊如观察书》(戊辰)有云:
“尝论孔门多识之学殆成绝响,唯陆元恪之《毛诗疏》剖析精微,可谓空前绝后,盖以故训之伦无难钩稽搜讨,乃至虫鱼之注,非夫耳闻目验,未容置喙其间,牛头马髀,强相附会,作者之体又宜舍诸。
少爱山泽,流观鱼鸟,旁涉夭条,靡不覃研钻极,积岁经年,故尝自谓《尔雅》下卷之疏,几欲追踪元恪,陆农师之《埤雅》,罗端良之翼雅,盖不足言。”
这确实不是夸口,虽然我于经学是全外行,却也知道他的笺注与众不同,盖其讲虫鱼多依据耳闻目验,如常引用民间知识及俗名,在别人书中殆不能见到也。
又《答陈恭甫侍御书》(丙子)中云:
“贱患偏疝,三载于今,迩来体气差觉平复耳。
以此之故,虫鱼辍注,良以慨然。
比缘闲废,聊刊《琐语》小书,欲为索米之赀,(七年无俸米吃,)自比抄胥,不堪覆瓿,只恐流播人间作话柄耳。”
即此可见他对于注虫鱼的兴趣与尊重,虽然那些《宋琐语》《晋宋书故》的小书也是很有意思的著作,都是我所爱读的。
《蜂衙小记》后有牟廷相跋云:
“昔人云,《尔雅》注虫鱼,定非磊落人。
余谓磊落人定不能注虫鱼耳。
浩浩落落,不辨马牛,那有此静中妙悟耶?故愿与天下学静,不愿学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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